他是知名作家和编剧、酒店高管,曾经的公安局干部,现在,他多了一个新身份:收藏家和私人博物馆馆长。
不论从数量和质量上,海岩的明清家具私人收藏都在中国当代家具收藏界中名列前茅,只不过因为作家的名头太响,掩盖了他收藏家的身份。
盛世收藏的热潮下,海岩在北京顺义一个古色古香的院子里建起了黄花梨博物馆,用以展示他收藏的八九百件红木家具。花木假山、小桥流水,在离首都机场一个小时车程的北京郊区,海岩默默地建了一座颇有江南古典园林韵致的家具博物馆。
现在,博物馆还未对外开放,你到不了现场也不要紧,从刚刚由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姚黄魏紫俱零凋:红木家具古今谈》一书中,同样也可以一窥海岩藏品的古典之美。画案上镶嵌了八条紫檀螭龙的黄花梨独心板大画案、雕花繁复的紫檀雕花顶箱柜、雍容华贵的黄花梨镜台,或简洁隽秀,或禅意空灵,或厚重古拙,都让人一见难忘。
一聊到这些心肝宝贝,海岩就打开了话匣子,头一个要提到的名字就是马未都。上世纪90年代,王朔、刘震云、莫言等一批作家成立了海马影视协会,海岩任副会长,而马未都正巧是秘书长,两人因此得缘相识。海岩对记者说,他开始收藏,马未都是最初的领路人之一,他买的最初几件藏品,还是马未都掌眼给看的呢。
那时候,马未都已经有了他自己的观复博物馆,有一天,海岩去参观,一看,心里一动。
也是马未都对他说,你玩收藏,可以以器物中的家具为主,既可观赏,又可以使用和陈设。这样,海岩选择了家具这个门类,特别是天然的纹理、灿烂的光泽和悠远的香气让他欲罢不能、深深为之着迷的黄花梨。
他觉得购买和收藏黄花梨家具是抢救性的。《姚黄魏紫俱零凋》一书的书名出自欧阳修的名句:“姚黄魏紫开次第,不觉成恨俱零凋。”海岩说:“紫檀、黄花梨这两种优质的木材,现在已经到了濒临绝迹的程度,所以我取了‘姚黄魏紫俱零凋’这个书名,也是一种感叹。”感叹一种古代的美的消逝:“黄花梨要长成大板,需要1000年左右的时间,谁愿意为了1000年后的事种树?现在没有了。有人种了一些苗,长了几年就砍了,做成手串、珠子卖高价。所以我们只能看古木凋零,不觉成恨,但仍努力保留这姚黄魏紫的风姿。
迷上黄花梨,就像吸毒了一样
《新民周刊》: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收藏的?
海岩:十几年前,那时候也没有收藏的概念,就是自己喜欢,喜欢就买了。我对家具情有独钟,不光是中式家具,西式家具啊,古典、现代的我会喜欢。我收藏家具,那家具也是实用器,在家里也可以用,一开始实用为主。后来慢慢地,这方面的知识了解得越来越多,购买的量也慢慢增加,就开始从实用变成了收藏了。
有那么一件事,十多年前,我当时所在的单位福利分房,我分着一套,分了房大家说去买家具,就去了香河那的一个家具城。在那儿,我们看上了一个四出头的管帽椅,一套,才卖1500元,然后我们还跟人家砍价,砍到了1000元。就这样我们居然还没买。我们问那营业员要了一张名片,名片上不是有地址么?我看上面写着河北某地某一个厂,我一同事说:那我们能不能不在他这买,咱们找个周末去趟河北,直接到他们厂里,说咱们一人买一套,能便宜到七八百块钱就能买下来也说不定。回去的路上,刚巧,我们路过燕莎,那儿有一家硬木家具店,有人说这里也有中式家具,我说都路过了,那就去瞅瞅吧。我的同事劝我,说这里的家具不能看。我说为什么不能看呢?他说这个店都是紫檀、黄花梨的。我说紫檀、黄花梨怎么不能看呢?他说你看了以后就不愿意买别的了,就像吸毒了一样。
这个说法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原来我对家具的了解只是从家具的款形、工艺来欣赏,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接触它的材质,才知道我们传统家具理论里,款形、工艺、用材三者缺一不可,这叫“形艺材”,就像你去买玉,首先要了解这是不是和田玉,是山料还是子料,因为材质的差别,价格也是天差地别。
我是一点一点进入这个领域的。慢慢地学习,和行家朋友多交流,认为自己可以买的,就买一些,提高眼力,慢慢积累。
《新民周刊》:收藏之初,马未都先生还帮你买过藏品?
海岩:是啊。我认识马未都快20年了,他是我收藏之路上的领路人之一。确实我头两件家具都是马未都帮我买的,我跟他去转了好些个古董和家具店。那时候我已经成名,他还没上《百家讲坛》,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他有时间就帮我去买,帮我砍价。当然,他不是唯一一个点拨我的人。还有一些藏家、一些工匠、一些做新家具的人、甚至一些倒卖木材的人,他们把他们的知识传授给我,也给我很多帮助。
《新民周刊》:收藏这行水很深,有没有吃亏上当的时候?
海岩:那肯定有。我刚开始收家具的时候,对黄花梨的理解并不是很深,收过一些做工款形有毛病的,不过我后来都转让出去了。虽然不是上品的黄花梨,但是黄花梨升值得非常快,我10万买的,到我出手的时候已经20万了,我也没有吃亏。这是一种情况,还有一种情况就比较严重,那就是看走眼,买的材料不是黄花梨或者红木的,那当然就亏了,但这种情况比较少。
后来还出现了一些新的品种,什么大叶黄花梨、非洲黄花梨,卖家写的标签,也是黄花梨,只在一个特别小的括弧里写上“非洲”两字,不注意很容易就忽略掉。比如说一个条案,要是真正的黄花梨,那价值在100万左右,他们可能就标价5万块钱,你以为你捡了很大的漏,但是它的实际价值是多少呢?也就是1万块钱,实际上你花了5倍多的价格买了这个条案,这就是收藏中的风险。
我觉得刚入行,一定得找个行家帮你把把关掌掌眼。看上去,家具收藏和瓷器、书画相比还比较简单,不像瓷器,不懂行的还真不敢买,家具,黄花梨就是黄花梨,款式你也喜欢,可是一买就可能吃亏。比较多的情况,就是标价远远高于它的实际价值,因为那黄花梨品质并不是很好,不值这个价。就像翡翠,前提都是A货,都是真的,有卖600元的,有卖600万的,差别为什么这么大?品质有差别,那价格也差距大了。更不要说你都分不清它是不是A货,还是染色的品种了。
一市斤:从100元到2万元
《新民周刊》:那黄花梨家具应该怎么看呢?
海岩:这得分老家具、新家具。我先说老家具怎么看。第一个,要看款形,款形决定它的等级高低。文房家具就高于卧室家具,卧室家具又高于厨房家具,这是一定的,最高的就是文房家具和厅堂家具。第二,你要看它的年份,是明晚还是清早,还是清中,还是清末、民国,年份也决定价值。你要看它有没有修配,历史上哪修过,有多少是后配的,这也对价值影响很大。第四,你要看它是否传承有序,曾经谁收藏过,谁拍卖过,比如说佳士得拍卖过,在哪?有没有记载?能确定有名人收藏过,就对它的价值有很大的提升。比如说这件家具王世襄玩过,王世襄玩的那就贵,你看王世襄收藏的一个紫檀的雕龙笔筒并不大,就是前年成交的,可是卖多少钱?你都想不到,卖了5520万!一个笔筒啊,如果不是和王世襄沾边,它卖不了这么多钱,那么你就要看谁收藏的,有些大收藏家收藏过的,它价格就高。
要是新家具呢,又不一样。既然是新的,就不可能有修配。新家具,主要是看材质。它的价值,95%,是材料钱,只有5%是款形和工艺钱。所以你要是看它的款形和工艺都不错,可是材质没看准,那你就亏大了。看新家具,越黄、海黄你要分清,越黄还分北部料、南部料,海黄还分东部料、西部料,分海口料、三亚料、尖峰岭料、霸王岭料、巴索料、白沙料,还分油梨还是康梨、黄料还是红料、树根料还是树干料还是枝杈料,是分一木一器还是七拼八凑,分宽窄,分厚薄,这些你必须是要大量地看,积累经验。只有看得足够得多,你才会有经验,有底气,有眼力,才不会吃亏,这是一定的。
《新民周刊》:现在黄花梨涨疯了呀,大家都对价格很关注,从你开始收藏到现在,黄花梨大概涨了多少倍?
海岩:我当时开始玩的时候,黄花梨一市斤已经卖到100多元一市斤了,当时普通人一个月的收入才多少啊?家具,一市斤大概也就是个木疙瘩大小,100多元大家都觉得已经很贵了,觉得是天价。我记得很多人都劝我你别玩黄花梨,犯不着花那钱。他们还说,你现在应该玩紫檀,紫檀还有空间,你应该玩红酸枝,你要是有钱就玩紫檀,没钱你就玩红酸枝,这都会升值得很快。可是偏偏我就喜欢黄花梨。我觉得也能承受得起,我就买了一些,现在涨了150倍到200倍!根据去年和今年年初的成交价,海南黄花梨的大料已经到了4000万一吨了,也就是2万一市斤,和我当年100元一市斤相比,不就是涨了200倍么?
《新民周刊》:现在还买吗?
海岩:正常的是买不起了。只有一些很偶然的机会趁人之危。为什么说是趁人之危呢?比如说哪户人家要出国,哪家人家家里出了事,急需用钱,看你能不能收,那我们就开一个低价,比如说一个衣架子,原来开60万的,现在只要30万,那就捡个便宜,是这样的,只能趁人之危了。
不过我近期收了一些柴木家具。柴木是软木,也叫白木,它的气干密度小于0.8%,没那么密,没那么硬。但是在中国历史上,很早就开始用柴木做家具,包括我们看到历史上很多大漆的家具都是柴木做的。明清两代,我们用的比较多的柴木家具像榆木、楠木、榉木都是,现在被归到柴木范畴里去了,过去古代是不分的。柴木有个比较大的问题,它容易腐朽、损坏,不比硬木容易保存,但是它也是有历史的,也是非常值得关注和研究的。以前收藏界认为只有硬木才有收藏价值,但近些年来,大家也开始注意到柴木的价值。
《新民周刊》:家具有很多种,为什么对黄花梨情有独钟?
海岩:一个原因当然是我喜欢黄花梨了。另一个原因是黄花梨涨得太快了。紫檀和黄花梨比,就没有黄花梨涨得快,紫檀可能三个月也涨价,可是在三个月里,黄花梨已经涨了20次了,你说你买不买?不买以后更买不起,所以我先买黄花梨。
收藏的种类太多,你不可能都顾及。我的想法是我不求一个面,我就在一个门类里挖深,我既然喜欢黄花梨,就集中精力收藏黄花梨家具吧。
完成王世襄的遗愿
《新民周刊》:你的家具博物馆现在有多少件藏品?
海岩:这个博物馆是去年年底今年年初建成的,一共收了家具、工艺品、赏石和字画共八九百件,其中家具七百件多件。杂项,比如一个插瓶,贵的也有几百万的,它也叫家具,这个都算上有八百多件吧。
《新民周刊》:你建这个博物馆是为了完成王世襄先生的遗愿?
海岩:这个博物馆最初是按照王世襄先生的设想建的。王世襄先生在世界上很多的博物馆看到中国明清家具的收藏,他希望有一家博物馆,能以明清建筑的样式来设计建造场馆,并且按照古人的生活场景陈设明清家具,这样,观赏者不仅能欣赏古典家具之美,而且还能了解我们祖先日常起居的常态。曾经美国有一家基金会说能帮王世襄先生实现这个愿望,在旧金山找一块地盖这个博物馆,但后来基金会出了一些问题,最终这事就搁浅了。
而我现在就希望能实现王世襄先生的遗愿。我的博物馆里收藏了明代末期至今四百余年各个历史时期的硬木家具,你不仅可以观赏,也可以触摸,甚至,有的还可以使用。
《新民周刊》:现在这座博物馆你自己满意吗?什么时候向公众开放?
海岩:肯定不可能完全满意。主要还是经费的原因,你没有那么多钱。
现在还不能向公众开放。我不想我的这个博物馆也和普通博物馆一样拉个绳子把观众隔在一边,我希望他们能近距离地观赏、触摸这些藏品,欣赏它们的美。可是呢,你也知道,观众游客的素质又有高低之别,如果损坏了藏品怎么办?怎么平衡这两者之间的矛盾,也是我现在比较头疼需要解决的问题。
兴奋点没有了
《新民周刊》:现在你写了《姚黄魏紫俱零凋:红木家具古今谈》一书,研究中国家具也有很多大家,他们的书你是不是也都研读过?
海岩:第一个研究中国家具的是个德国人,名叫古斯塔夫·艾克,上世纪40年代,他出版了《中国花梨家具图考》,他说的花梨就指的是黄花梨。这是第一部以西方的学术的体系,包括透视、平面、结构这种体系来研究中国的传统家具的著作,那是一本非常了不起的书。当然还有王世襄先生,他于1987年写作的《明式家具珍赏》一书被收藏界称为一部划时代之作。除此之外,朱家溍先生、濮安国先生、田家青先生的相关著作,我都会涉猎阅读,都对我影很大。
《新民周刊》:你写了这本书,以后是向收藏、研究的方向转型了,还是说只是小说写作中的一个插曲?
海岩:写这本书就是图个乐,通过这本书来促进藏家爱好者之间的互相沟通、交流,很多爱好者,包括藏家,没有我见过这么多黄花梨家具,当你见到的实物、样品达不到一定的数量的时候,你对某一个问题的认识是片面的。如果你只见过一些手串,那怎么判断大型的家具呢?我这本书收了很多图片,我希望可以给藏友一些参考。
《新民周刊》:这两年小说好像写得不多。
海岩:我觉得现在的娱乐或者文化产业的形式和前些年不太一样了。现在比较商业化,现在你很用心、很投入情感地去写一部文学作品,往往它得到的关注不如那些特俗气的作品得到的关注和喝彩更多。现在小说很少有人看,还得是电视剧,但那些电视台购片的人就跟我说,海岩老师,我告诉您,电视剧黄金档的主流观众是40岁以上、初中文化以下的妇女,你得写让她们满意的东西,就是老百姓爱不爱看。那时候有一个记者采访,正好有一个片子特红,叫《丑女无敌》,说海岩老师,你看《丑女无敌》多红啊,收视率多高啊,说你怎么不写这个呀,我说我不是小看它,没有小看不小看,我不会写,就它那个笑点我不懂,他弄一个芙蓉姐姐扭腰就笑了,我想不到那去。你明白吗?确实是各有各的写法,但是现在呢,我觉得文化更娱乐化了。
我们以电影为论,现在世界票房的华语电影和中国大陆地方票房的华语电影冠军,目前大陆的冠军是《泰囧》,世界的华语电影的票房,也是大陆华语电影票房的第二名,是周星驰《西游降魔篇》,这我不会写,尤其是《西游降魔篇》那腔调我不会。但是你不这样写,生存上就特别成问题。电视剧看的就是收视率,电影就是票房,图书就是码洋,网络就是点击率,报纸就是发行量,这个世界太现实了。像电影还好一点,你票房不好我就给你下线,但是电视剧不是卖给消费者的,电视剧是卖给电视台的,电视台认为你的收视率不一定高,他根本不收购了,所以很复杂。过去我们做一个小说,写一个电视剧,就自己写了,按照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和认识来写,现在你要去问电视台的人,你要把大纲,把演员的搭配,把什么什么东西一堆凑起了,然后再去问电视台的人你要还是不要?电视台的人开会,我不能说人家都是俗人,人家都是很熟悉市场的人,知道40岁以上、初中文化以下的妇女喜欢什么,他说海岩老师,建议你这么改,那么改,这个创作,我觉得什么人都可以做,你就是研究现在的一个市场来做。所以就是说那种兴奋点没有了,你也不能逆这个潮流而动,所以就写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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